雪落桃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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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者:萧锦鹤
  • 更新:2023-04-11 16:59:00
  • 最新章节:雪落桃花第1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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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拿清白救下萧锦鹤一命。他却认定是我贪图太子妃之位,故意为之。后来敌军围城,指名要太子妃献祭才肯休战。萧锦鹤笑着点头,应道:「可。」他说我抢走阿姐的东西,是时候还了。他将我挂在城楼上,任由我被万箭穿心。

《雪落桃花》精彩片段

我拿清白救下萧锦鹤一命。


他却认定是我贪图太子妃之位,故意为之。


后来敌军围城,指名要太子妃献祭才肯休战。


萧锦鹤笑着点头,应道:「可。」


他说我抢走阿姐的东西,是时候还了。


他将我挂在城楼上,任由我被万箭穿心。


他有一百种反败为胜的方法,但他说,这样的下场,是我咎由自取。

我从噩梦中惊醒。


一群人神色复杂地围着我。


母亲坐在榻边垂泪,父亲板着脸,一言不发。


我一时恍惚,我不是已经死了吗?


抬手扇了自己俩耳光,面皮子立刻火辣辣地疼起来。


母亲忙拉住我,父亲喝道:「不自爱的东西,你也知道丢人现眼!」


我被他的呵斥吓得一抖,身下剧烈的痛终于将我拉回现实。


我失身了。


记忆开闸,我想起中了花毒的萧锦鹤强将我搂在怀里,粗鲁地占有了我。


他一遍一遍地唤着阿姐的闺名,却拿我做了他的解药。


萧锦鹤来探望我。


说是探望,不如说是探口风。


他说会让那个给他下药、狗胆包天的贱人不得好死,为我雪耻。


我靠在软榻上,看着他如玉的眉眼,瞧着瞧着,就掉了眼泪。


他眼底透出些许愧疚,难得温柔地拿起帕子,替我擦干泪痕。


我怎么都无法想象眼前的少年郎,会在几年后,狠心让我受万箭穿心之苦。


可是梦里,他对我绝情、厌恶、鄙视,一眉一眼,一言一语,都清晰得犹在眼前。


我哭得停不下来,萧锦鹤有点不耐,微微蹙起眉头。


「孤知道你的委屈,你放心,孤已为你请赏,想要什么,你可以好好想想。」


他这话说得很有意思。


一个女儿家为他失去清白,什么样的赏赐能够弥补这份委屈,他心知肚明,但他不愿给。


所以,他把难题推回给我。


他一定想不到,平日我温吞腼腆,居然敢向皇后请旨赐婚。


萧锦鹤来我屋里不到一盏茶的工夫,我家阿姐便闻讯赶来。


我生病这几日,她从没瞧过我一眼。


我这阿姐,讨厌我讨厌得明目张胆。


但家中无人怪罪她,因为我曾害她流离失所。


据阿姐说,她九岁时偷溜出府,是因为我嘴馋想吃糖水,母亲不许,我便撺掇她去给我买。


因此,她才会被人拐走。


可是我根本不爱吃甜食。


父亲说,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甜食的。


母亲说,要我对阿姐好一点。


所有人都默认,这辈子是我欠了阿姐的。


我能感觉到,我拥有的东西,正在一点一点溜走。


开始是一条帕子、一件衣裳,接着是父亲的重视、母亲的偏宠。


直到,那个曾说非我不娶的少年,他的眼神追随着阿姐,越走越远。


阿姐来时萧锦鹤正在替我擦眼泪,她一把将他拽开,握拳砸在他胸口。


「萧锦鹤,你是不是不要我了!」


她很没规矩,但萧锦鹤喜欢。


「说什么胡话,不嫌手疼?」


他笑嗔她,语气里宝贝得紧。


「我都听阿娘说了,她说,你跟罗玉敷、你们俩……皇后娘娘要将她许给你……」


她抽抽搭搭地瘪着嘴,平日里明媚的人,哭起来更显可怜可爱。


萧锦鹤竖起食指摁在自己的唇上,示意阿姐不要声张。


他的眼风捎带过我,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:


「二小姐救过孤一命,大恩不言谢,孤会好好报答她,但再多的,是没有的。」


再多的,是没有的。


休养几日后,皇后娘娘请我进宫一叙。


她在御花园设宴款待,备好我最爱的梅露和点心,言谈间尽是对我的喜欢。


「早听说罗御史家的二小姐落落寡合矫矫不群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


「本宫若是有你这样一个妙人做儿媳,可要烧香拜佛感谢菩萨保佑了。


「听锦鹤说你生辰将近,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?」


气氛实在很好,我多喝了两杯,只觉得脸颊绯红。


真想借着酒劲,为我和萧锦鹤求一个未来。


「娘娘,臣女斗胆,想求一段姻缘。」


萧锦鹤就坐在我对面,他捏着酒杯,眉眼间添了几分冷意。


我若强要嫁给他,他真忍心让我落得万箭穿心的下场吗?


梦中我与他成婚后,阿姐寻死觅活闹得满城风雨,皇后降罪,罚她削发为尼。


却没料到萧锦鹤不顾纲常王法,硬是杀入庵内将她接回太子府。


他爱她,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爱她。


他的人生顺风顺水,他要的东西,从来没有得不到的。


可旁人递到他手边的,又不比他亲手争来的有意义。


他对阿姐的爱情,在反复打磨中变得熠熠生辉。


那已经不仅是一段爱情,而是他孤军奋战、以一人之力敌雷霆怒火的高光时刻。


她是他的明珠,记载着他的无畏,他又怎能让明珠蒙尘?


所以我,必须得死。


我死了,才好腾出华美的托架,来摆放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佳话。


皇后笑眯眯地问我喜欢哪家的公子。


萧锦鹤的名字就在嘴边,可我死活说不出口。


梦中种种,每一刻都真实得像是亲身经历,其实我对他的喜欢,在那几年里也消磨得差不多了。


留下的,只是不甘心吧。


「娘娘,臣女……」


我话音未落,人群中忽然一阵骚乱,奴才们一窝蜂地护在皇后与萧锦鹤身前。


一支箭矢直直地冲向我,箭尖带着凌厉的寒光,恍惚间我看见无数箭影扑面而来,万箭穿心……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。


我不想死,我不想死,我不想死!


「萧锦鹤!求求你我不想死!」


那箭砰地扎进面前的案几,我蓦地回神,才发觉自己喊了一句多荒唐的话。


幸好现场一片骚乱,大抵没人注意到我的失态。


有人扯着我的胳膊将我拽起来。


「怎么不知道躲开!」


萧锦鹤话里带着薄怒。


我低着头不敢看他,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,可我不敢开口,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哭,我不想丢脸。


有人驾马疾驰而来,萧锦鹤怒斥:「完颜术,你越来越没有规矩!」


「我便是没规矩,太子殿下又奈我何。」


那人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,厚重的、不以为意的,不羁且无礼。


我只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拔走案上的箭矢,浑身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


马背上的人轻轻一笑,他在嘲笑我,嘲笑我胆小如鼠。


完颜术,他是完颜术……


就是他,率铁蹄践踏我朝江山。


就是他,要我以命祭战,赐我万箭穿心。


因为在梦中,我曾弄瞎他一只眼睛。


北边荻国近年来势大,三番五次与我军交锋,双方皆伤元气。


为保太平,两国交换质子,约定互不犯境。


完颜术就是那个倒霉的质子,可说他倒霉,他来京都三月有余,日子倒是越活越滋润。


他阴险至极,来时带着三个婢女,一个赛一个妖娆多姿,当天便塞进后宫,明摆着要惑乱君心。


圣上虽不昏庸,但美色当前,还是痛痛快快地给了完颜术最大的便利。


我从未见过谁家质子如此嚣张。


宫中乘马便不说了,若非面圣,还可佩带弓箭,简直比身为太子爷的萧锦鹤还要风光。


但其实,举朝上下对他这种玩世不恭的性子,明着批判,暗地里却道:都说完颜一族沉静多智,可真见着了,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,不足为患。


连我都不信,完颜术这种人,会在几年后杀兄弑父,成为我朝心腹之患。


可我见过那种可能,我真的怕他。


他就是个在兽群里长大的怪物。


他就是个好色残暴的战争贩子。


我几乎是从宴席上逃走的。


不管梦境是真是假,我都要杜绝一切跟完颜术扯上关系的机会。


我顾不得仪态,提着裙摆在宫中小跑。


萧锦鹤不知为何追上来,我甩开他的手,像只惊弓之鸟,尖叫道:「别碰我!」


他微怔后,拧眉问我:「你从来得体,如今失态,是因为完颜术?」


他果然敏锐。


我不愿多说,只问他:「殿下找我可是有事?」


大概是我语中的不耐太过明显,萧锦鹤冷了脸。


「只是想问问二小姐,方才所求姻缘,是与谁的姻缘。」


我以为他要我遮阳,便把伞搭在肩上,谁知他将伞檐压低,遮住我向前的视线。


他拉出满弓,阴森森地眯了眯眼。


「你不是怕这玩意儿?」


边说着放出一支冷箭。


我听见一阵骚乱,是阿姐的惊叫。


扔掉伞,就看见几丈之外,萧锦鹤的护卫提剑护在他身前,湖面上漂着被劈成两段的残箭。


三番四次挑衅皇权,完颜术太过火了。


他瞥一眼我,拾起伞为我撑好。


「没有一头狼,会允许旁人侵犯自己的领地,尤其,还对自己的女人虎视眈眈。」


我眉头一缩,他不给我开口的机会,继续道:「我知道,你还不是我的女人,但我在追求你,现在是我们独处的时间,我不喜欢被人打扰。」


萧锦鹤的船调转方向,完颜术勾唇冷笑:「晦气的东西。」


他眼波微转,向后眺道:「瞧瞧那个,还算有点脑子。」


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陈怀昱的船停在垂柳下,他拿书坐在船头,虽瞧不清神色,但我想,他应当是在顾看我的安危。


我微微出神,直到完颜术冷冰冰的声音贴在我耳边响起。


「你若想见他,不如将船开近点,只不过我不确定,是船先到,还是箭先到。」


我蓦地回神,对上一双凌厉的笑眼。


在梦里,完颜术也是这般,直白地对我说喜欢。


说喜欢我软软的唇、细细的腰,走起路来摇曳的步伐。


他的喜欢很肤浅,浮于表面,所以才会轻易就对我痛下杀手。


我只能与他虚与委蛇,但求不触他的霉头,等他看腻我了,就放我一马。


或者我离京南下,他一个质子总不能跟着,圣上再善待他,也不可能放任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子,到时候完颜术这一关,我便算过了。


又过几日,萧锦鹤出现在我府上,说皇后又邀我进宫去。


阿姐艳丽装扮,来时先瞪我一眼,警告我:「见到娘娘别乱说话,有些人,不是你的你求不来。」


然后摇着萧锦鹤的衣袖撒娇:「今日咱们去哪里玩?」


她还担心我要嫁给萧锦鹤呢。


我笑而不语,静静看着他抽回胳膊,与阿姐道:「今日不能陪你了,母后要我一同前去,你乖乖在家,等过两日荔枝进宫,我带些出来,咱们去白马山上赏吃。」


阿姐立刻神采奕奕,炫耀似的瞥我一眼,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。


「若罗玉敷痴心妄想,求了什么不该她求得东西,你可一定不能答应。」


她与萧锦鹤叮嘱。


可怜阿姐还不知道,萧锦鹤早前与我递信,说让我不要与他赌气,将自己的后半辈子托付给陈怀昱那种平庸之辈。


他说愿意许我侧妃之位,字里行间的施舍,仿佛我该感恩戴德地跪在他脚边。


我猜,是我突然不绕着他转,他不适应了,转头塞给我一颗甜枣,想让我继续捧着他,让他享受那种被人毫无保留爱着的满足感。


以前是我瞎了,总觉得他光风霁月,大梦一场后,倒看清许多。


萧锦鹤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,贪婪虚荣、自私虚伪。


他总想找机会去证明所有人、所有事都尽在他掌握中,于阿姐是,于我也是。


皇后说:「这几日锦鹤与我提说,你女儿家脸皮薄,求姻缘的事当然得本宫来说,他说得有理,是本宫的疏忽。」


我扫过萧锦鹤,他板着脸不看我。


「你与锦鹤相识多年,他性子外放,你恬静内敛,真是很般配,其实事已至此,若你不嫌弃他,你们二人倒也能成一段金玉良缘,你说呢?」


皇后嘴上谦虚,面儿上却矜傲得很,她定觉得,我会千恩万谢地接旨。


所以当我说我心有所属,不愿委屈太子时,他们母子二人的表情,那叫一个精彩。


我拒绝得很明白,可是两天后,赐婚的圣旨却还是落到我头上。


爹娘送公公出府,我攥着圣旨呆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


阿姐伸手推我一把,我被她一巴掌打得回过神来。


「贱人!你不要脸!什么都要跟我抢!」


脸上火辣辣地疼,我把圣旨扔在地上,抬起手使出全力还给她一巴掌。


阿姐捂着脸,震惊过后,疯了一样扑上来。


我抬脚将她踹倒在地。


其实,每次受她欺负,我都会跑回屋子对着沙包捶打,聊胜于无,动起手来我不知比她这草包强出多少。


「你是不是疯了,罗玉敷!你居然敢打我!」


我几乎是从宴席上逃走的。


不管梦境是真是假,我都要杜绝一切跟完颜术扯上关系的机会。


我顾不得仪态,提着裙摆在宫中小跑。


萧锦鹤不知为何追上来,我甩开他的手,像只惊弓之鸟,尖叫道:「别碰我!」


他微怔后,拧眉问我:「你从来得体,如今失态,是因为完颜术?」


他果然敏锐。


我不愿多说,只问他:「殿下找我可是有事?」


大概是我语中的不耐太过明显,萧锦鹤冷了脸。


「只是想问问二小姐,方才所求姻缘,是与谁的姻缘。」


原来是来敲打我的。


「不管与谁,都与殿下无关,我知殿下的心不在我身上,也没打算挟恩图报。」


他背着手,眼中流过一丝诧异。


这么多年了,我一个内敛的人,唯独对他热烈直白,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对他的喜欢有多盛大。


所以,我放手放得如此潇洒,他定是不信的吧。


我干脆与他挑明:「陈侍郎家的小公子,为人是极温柔落拓的,其实我想,若他不在意我已失完璧之躯,便请娘娘赏他个闲散差事,让他带我去江南也好;若他在意,我此生不嫁,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。」


萧锦鹤的眉头微动,他薄唇嗫嚅,始终吐不出一字,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我,像是要把我看穿一般。


陈怀昱喜欢我,就像我喜欢萧锦鹤一样,沉默却盛大。


我追在萧锦鹤屁股后面多少年,他便追在我屁股后面多少年。


入春后,金明湖上的画舫渐渐多了。


陈怀昱又给我递了请帖,邀我泛舟湖上。


他年年相约,我年年推辞,但这回,我想与他见一见。


只是不巧,我到时,正好在码头碰到了阿姐和萧锦鹤。


西域的贡品送进宫中,听说今年贡了龙胆果,萧锦鹤约我去白马山赏吃。

我直接将珍儿推出去,「阿姐近日茶饭不思,殿下倒不如多陪陪她,龙胆果是珍品,正好阿姐一向喜欢新奇的东西,也许能叫她高兴些。」

他默了片刻,冷笑道:「罗玉敷,你是打算跟孤一辈子较劲是么?」

「恕臣女直言,殿下配不上臣女的一辈子。」

「罗玉敷,你真是给脸不要脸。」

四下无人,他终于露出本性。

「你忘了你是怎样对孤投怀送抱的?如今玩清高,小心将自己玩脱了!咱们且看看,你日后是如何在跪在孤面前摇尾乞怜的!」

我懒得与他口舌之争,这种人,你无视他,会比拿刀插他还要让他难受。

晚饭前珍儿回府,我故意在饭桌上提起贡品进京这事。

「听说龙胆果十年结一树,怪不得自小时候尝过一颗后,就再没见陛下赏过,不知道这一回,有没有口福尝尝。」

珍儿果然接话,「今日殿下约我上山避暑,带了一筐好可爱的果子,便说叫龙胆果,酸酸甜甜,很好吃呢。」

父母陡然变了脸色,我微微翘唇。

阿姐是吃不得龙胆果的,我还记得小时候那一口,险些要了她半条命。

我不知道珍儿是如何打探到我阿姐的忌口,但龙胆果因是赏赐,父亲怕冒犯圣上,便没向任何人提起阿姐过敏的事。

想着毕竟是珍品,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回,自己多加注意便好。

珍儿啊,你露馅了。

爹娘下意识便要请大夫,我出声制止:「都整整一日了,若要难受,早该难受了,她如今不是好好的?」

珍儿面上惊慌一闪,反应倒快,开口道:「爹娘不必担心,许是女儿流落在外的那段日子里,吃喝也没得挑拣,身子骨多少比往日要硬朗。」

母亲嘴角微颤,一提起这个,她就要哭,父亲也是唉声叹气,愧疚之色溢于言表。

我突然很想知道,等他们知道自己这几年掏心掏肺去爱护的姑娘不是他们的亲骨肉,会不会觉得委屈了我,会不会像爱护这个冒牌货一样,也好好爱我一回。

我隐去泪光,笑眯眯地盯着珍儿。

「怎么阿姐的身子骨时好时坏,吃了常吃的杏仁霜就难受到半夜,吃着不常吃的龙胆果,却一下子就见好了?你忘了,那年你因为一口果子,躺了大半个月,起来后将家里的龙胆果全都丢了?」

她怨恨地开口:「我当然没忘!我怎么会忘!我今日也是想试一试,浅尝辄止,见没什么事才又吃了几口罢了!罗玉敷,你没事扯这些到底什么意思!」

「我没什么意思,我只想问问你,你是罗府的罗玉珍,还是李代桃僵的冒牌货?」

圣上当年只赐给父亲两颗果子,我与阿姐一人一颗,哪里有多余的让她丢?

父亲已起了疑心,珍儿装傻躲进母亲怀里,说听不懂我在胡说八道什么。

我将那夜的事和盘托出,爹娘瞠目结舌,目光在我与阿姐之间来回打转。

「父亲若不信,便由父亲亲自经手,再来滴血认亲一看便知。」

珍儿拽着母亲的衣袖哭嚎:「不要,我不要!爹,女儿是你们身上掉下的肉啊,你们如何认不出我!罗玉敷,你非要我死了你才高兴是不是!」

母亲也抱着她哭:「一直都好好的,怎么会是假的,老爷,不要再验了,寻回阿珍的那日不都做过了?你再这样伤她,以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……」

「妇人之仁!」

父亲为官多年,怎会不知方才我说的事有多严重。

这女子到底是谁塞进我罗府?她费尽心机要嫁给萧锦鹤又有什么目的?

筹谋得这样细致,定然不会寻常,扯到皇家,更是不可掉以轻心!

父亲亲自倒了碗清水,扎破手指,然后看着碗中那两滴血,各自浮沉……

听说,完颜术在夏狩会上中了箭。

周吕荣的好友陈怀昱上书陛下,揭露他因一个妓子而记恨完颜术的事实。

龙颜大怒,趁这个空当,雪花一样的参本堆上御书房,里面详细记载着皇后是如何包庇母族,才养出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蠢货。

皇后动作飞快,在陛下开口之前大义灭亲,绞杀周吕荣,割下他的人头送往完颜部落,以平怒火。

这女人,真是狠。

她雷厉风行地拯救了萧锦鹤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,可,在将要风平浪静之前,京城中突然掀起一阵流言蜚语,说太子萧锦鹤德不配位,奸污御史之女罗玉敷。

我永远不会忘,嬷嬷们受皇上口谕,来替我验明正身的那份屈辱。

我躺在榻上,默默消化情绪。

萧锦鹤来求我,要我进宫向圣上表明,我与他是两情相悦、情难自禁才偷尝禁果。

「殿下可还记得自己曾说,求人是要跪在脚边摇尾乞怜的。」

他想都没想,就扑通跪下了。

「阿敷,便看在你我青梅竹马的分上,帮我这一回吧。」

真是脸都不要了。

便是没有梦中所为,单论他之前为珍儿伤我的桩桩件件,他怎么还敢来求我。

罢了,既然他求都求了,那我便送佛送到西吧。

见到陛下时,我一句话不说,只是哭。

萧锦鹤不停催促我,「阿敷,你快跟父皇解释啊,你快说啊。」

这件事我不能多说,稍有不慎,便会惹得陛下怀疑,为何父亲知情不报,难道是想与皇后结党营私,才正好顺水推舟。

我先是哭,萧锦鹤越是催促,我就越瑟缩,他吼我,而后又温声道歉,这样喜怒无常,全被皇帝看在眼里。

而后,突然说一句:「殿下说要我不要声张,否则……」

「你胡说!」

萧锦鹤咆哮,但圣上已无耐心,挥手叫人把他拖了下去。

废黜,幽禁,这便是他的下场。

比起痛快地死,权力的崩塌,更能日夜折磨他痛不欲生。


萧锦鹤的哭嚎犹在耳边,内侍又来通传,说我父亲有要事禀告。

我在宫门前等候,直到深夜,才见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出来。

他最近显而易见老了许多。

父亲进宫,是为状告三皇子,为夺嫡祸乱朝纲,利用朝臣,犯下大忌。

陈怀昱是三皇子的人,珍儿也是。

从我们发现珍儿是个假货那天起,三皇子就必须倒台。

可这件事,父亲本想要再搜集更多的证据再作打算,但是,我母亲却偷偷放走了珍儿。

最重要的人证没有了,三皇子必然会在得到消息后迅速出击,致我罗家于死地。

父亲必须在三皇子动作之前,先发制人,幸好,我之前与他提过陈怀昱,父亲从他下手,也搜了不多的证据。

父亲押上多年肱骨之劳,在御书房磕烂了脑袋,终于说动陛下彻查此事。

「阿敷,你不要怪你阿娘,她只是、只是太想你阿姐了……」

我抠着手指,喉咙酸得说不出话。

可是阿娘啊,你不止一个女儿啊,你为了一个赝品,要搭上全家的性命吗?

阿娘,你真是糊涂了。

阿姐已经死了啊,珍儿亲口说的。

因为陈怀昱手段狠,为试她的体质,便尝百草似的让她吃那些不能吃的东西。

阿姐吃到第二年,便走了。

两个月后,三皇子被贬黜边塞,无诏不得回京。

他的同党全部被捉拿归案,等待问斩。

陈怀昱托人给我捎了封信,像是死前的走马灯一样,对我絮絮叨叨讲了许多。

他说他母亲被周太傅强占害死,但他父亲懦弱无能,连个屁都不敢放。

他说他一直喜欢我,他嫉妒萧锦鹤可以得到我全心全意的爱护。

他这一生渴望权力,渴望为母报仇,渴望能够风风光光托人来向我提亲。

只是现在都办不到了。

他说他对不起我,我受的许多苦,背后都是他一手促成的。

他说我是他的神女,而他却妄想将我拉下神坛,企图,能离我近一点。

……

其实,若他听了珍儿的话,早早设计除掉我,或许现在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了吧。

我将信烧了。

明明灭灭的火光里,我只是感慨,原来安稳一生,真的是奢望。

母亲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。

她见到我就摔打,骂我是丧门星,搞得家中鸡犬不宁,要我还她的珍儿。

父亲要将她送回苏州舅舅家,被我拦了下来。

「不如我去吧。」

京城这个地方,于我而言烂透了。

腊月过后,我拜别父母。

坐在马车上,我看见母亲的衣角隐在大门后,她是不是在哭呢,是不是也舍不得。

可是她病了,太医说,我得离她远些。

这一走,再回京可不知道是哪一年了。

我的马车外,传来嘚嘚的马蹄声。

没一会儿,有人挑开窗帘与我咬牙切齿。

「你就没想过我会来追你?这一块破布你舍不得掀开来看看?」

完颜术现在横眉竖眼的样子,比以前看着舒服多了。

这一年里,我看着阿娘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,想通许多。

人啊,终究得看着脚下的路。

刻意忽略心结后,再跟完颜术接触,发现他也不是那么让人害怕。

他看着像头恶狼,但一旦发誓效忠,便会收起獠牙利爪,偶尔还会表演个就地打滚逗我玩。

「你怎么跟过来的,不要闹,私自离京可是重罪!」

我压低声音,完颜术扔给我个白眼,不屑于搭理我。

「陛下准了,你怎么办到的?」

我扒着窗框问他。

「这是什么难事吗?我想要的东西,总有我的法子得到。」

他有点臭显摆。

「那你找好落脚的地儿了么?」

我在心里盘算,若他提议要借宿我家,我该怎么跟舅舅编呢?

「我住素乐堂。」

他神态揶揄,似是在笑话我想太多。

「寻常地方我住不惯。」

顺带还嘲讽我一波。

不过也是,他那一窝子狼崽,是得要个豁亮的地方养着。

素乐堂是鼎鼎有名的世外桃源,陛下南巡曾在此处落脚,回宫便照葫芦画瓢修了一个冒牌素乐堂。

我窃喜,「那我得空便去找你玩。」

完颜术精明得很,冷笑道:「直说你是来蹭吃蹭喝蹭景儿的,我还能高看你几分。

「来时别忘了递拜帖,好好写,若想着敷衍,我可不开门的。」

……

这一路山高水长,突然的,就没那么难熬了。


母亲吊死的那天,我攥着她的绣鞋到周太傅府上讨说法,被人打断两根肋骨。

那群恶奴将我当做泄愤的玩意儿,冲我拳打脚踢吐口水。

我以为自己死定了,却没想到半路杀进一个迷路的小丫头,她被吓哭了,也只是哭了两声,那群人就放过了我。

「罗姑娘莫哭,您要是哭坏了嗓子,小的们要挨罚的。」

从那天起,我知道了权力很重要,还知道了,罗御史家的二小姐是个爱哭鬼。

罗玉敷爱哭,常常是躲起来偷偷哭。

她阿姐是个精明的姑娘,总是闯祸,又总是把错都推到她头上。

我讨厌那个姑娘,因为她弄哭了我喜欢的姑娘。

我第一次做坏事,是设计拐走罗玉珍。

罗玉敷为此哭了很久,我很心疼,但我想,哭过这一阵,以后她的日子便能好过很多。

我喜欢的姑娘,就该父母独宠,不该没完没了地 掉眼泪。

所以我不后悔。

我第一次嫉妒,是因为罗玉敷身边多出个箫锦鹤。

他手段高明,撩拨少女春心,他若即若离忽冷忽热,我喜欢的姑娘为他哭,又为他笑。

她身边的位置本该是我的,我绝不会让她掉眼泪。

我安排了珍儿进罗府,轻易就探出箫锦鹤喜新厌旧的龌龊本质。

罗玉敷又哭了,我很心疼,但我想,哭过这一阵,她以后便不会轻易将真心交与旁人。

所以我不后悔。

珍儿与萧锦鹤进展顺利,但皇后不喜她,嫌她性子不好拿捏,一心想要罗玉敷做太子妃。

我便与她设计,让萧锦鹤与罗玉敷生米煮成熟饭,但其实,那天与萧锦鹤颠鸾倒凤的,本该是珍儿。

她违抗了我的命令,这是头一回。

我喜欢的姑娘又哭了,我很心疼,是我对不住她,我想对她说,不要紧不要紧,只要是你就好,其余的,都不重要。

可我这人确实卑鄙,在阴暗的角落里,我也有窃喜,她太完美,如今坠落神坛,我是不是便也配得她三分。

我陷入一种极其矛盾的地步,一边想着是不是我做错了,一边又想着我全是为她好。

懦弱的我,把错误全推到珍儿头上。

当她说爱慕我、不愿委身萧锦鹤时,我只觉得这张与罗玉敷相似的脸很让人厌烦。

我劝自己,先留着她吧,等事成后,我定将她碎尸万段,为我的阿敷雪耻。

……

只是后来,眼看功成时,我遭了报应。

天意弄人,我的阿敷救我一命,又亲手将我送进大狱。

是我欠她的,她做得对。

我向她去信一封,冗长又啰嗦地介绍过我这潦草的一生,但其实,我真正想说的话,只用了四个字坠在信尾。

我想见你。

我想见你,罗玉敷。

她没来,如我所料。

但我不后悔。

阿娘,你的仇,怀昱替你报了。

那些欺负过你的,直接的、间接的,该死的全都死了。

阿娘,你且等等,怀昱马上就去陪你了,怀昱还想听你唱:小兔儿乖乖,昱哥儿乖乖……

完颜术:

我到大齐前,老不死的跟我交代,若是拿不到大齐的城防图,就杀了那个生下我的娘们儿。

呵,我长在狼窝里,我的父亲是一头年迈的老狼,我喝着狼奶长大,他的事,她的事,跟老子有什么关系。

我到大齐那一天,头一件事,就是挥刀砍了护送我来的使臣。

我小时候,他踹过我的肚子、踩过我的脸,我得让他知道,我这人有多记仇。

我在大齐无法无天,老不死的差点气死。

他再不提城防图的事,只说要我别过火,他的兵马还没养好。

我管他的呢。

大齐这鬼地方,无聊得要命。

我想念草原,想念狼群,我的牙很痒,就是那种缺食血肉的痒,我需要猎物来安抚我躁动的血液。

于是,我遇到了罗玉敷。

大齐数百万人,没有一个像她这样,一见我就怕,一见我就抖。

她就像只受惊的白兔,发抖都抖得特别好看,我觉得有点儿意思。

这种胆小鬼,拿来当猎物耍,正合适。

罗玉敷是我的玩具,我烦了,就伸爪子逗逗她,她越怕,我就越想欺负她。

挺好的。

真的挺好的。

直到,我撞见她对着陈怀昱笑。

她笑得花枝乱颤,她看着陈怀昱,眼里群光闪烁,我盯着她和他,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。

我从没见过她那样的表情,有一种情绪淹没了我的理智。

等我回过神,才发现自己做了件一辈子都不会去做的事,就是跟别人抢女人。

她站在我身边,眼神却牵扯着别的男人,按照我的性子,本该将她扔进湖里去。

可是我生气,却只敢自己生闷气。

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回府窝了三天,寝食难安。

我一直在想罗玉敷,这回,不是想着怎么吓唬她。

她在我的脑子里笑,一直笑一直笑,可这笑容却不是给我的。

我又生气,又难过,心脏像是被她挖走一块似的疼。

我跟图腾念叨,我觉得我害病了。

它用尾巴拍拍我,然后跑到它媳妇儿边上躺倒,给它舔毛、舔毛、舔毛……

……罗玉敷可不是我上赶着当舔狗,就能追到手的。

我也不会当舔狗。

我这人脾气差,下不了嘴去舔,我唯一能做的,只有将她肩上的担子,分来我这里一些。

虽然她不喜欢,她不喜欢我的霸道,但她怕我,因为怕我,所以她乖乖听话。

若是这样,那就怕着吧。

她一个女人家,斗皇后、斗太子、斗陈怀昱、斗她的假阿姐……

曾经我也是这样,单打独斗碾死了一批人,才从狼窝里爬出来。

那时候我觉得这种事,不过动动手指般简单。

可现在,我却怕她累死。

她讨厌我没关系,反正这世上本就没人喜欢我。

我只要她活得高兴些,我想让她的笑永远明媚。

然后在那一天,她跑得都快断气了,只为告诉我,夏狩务必小心。

可我板着脸,训了她两句。

我真是……有病。

我恨,怎么我就没长一张陈怀昱的嘴,几句话,就哄得她心花怒放。

我这根没用的舌头,不如不要。

……

我追在罗玉敷屁股后面的第四年,成功将她吓进了素乐堂。

大婚那天,我宴请全城,将她风光迎进门。

洞房花烛夜,她在我的身下发抖,那么可爱娇软,又惹得我想欺负她。

「你轻点,你这个禽兽!现下,你可高兴了……」

她红着眼骂我。

我与她贴耳,只道:「我说过,我要的,总有办法得到。」

我可不会告诉她,为了她,我给菩萨烧了多少支高香。

赶明儿,我还得再去一趟,求一求菩萨,赐我个小狼崽儿闹闹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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